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金字塔中,“健康”无疑是最基础的需求之一。随着近代医学的发展,对于“公共健康”(public health)的探讨已经不再局限于医学领域,而是呈现多学科交叉的趋势,甚至延伸出许多新的研究方向,如环境心理学(Environmental psychology)、医学地理学(medical geography)等。
2008年世界卫生组织提出了“健康的社会模型”,从5个层级定义了社会意义下的健康。其中,城市物质空间作为第4个层级,正式成为了影响市民健康的主要因子之一。城市“空间”直接与间接地影响着市民的健康,这一联系已经被证明。然而,关于如何通过城市空间的设计和改善,影响和促进市民健康的研究还比较稀缺。尤其是在我国公共健康的研究和实践领域中,建筑师和城市设计师角色的缺失已经日渐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正是在这一领域的有益尝试。本文将介绍这一导则面对的公共健康问题及应对方案,制定过程中的特色和突破,以及倡导的主要城市设计策略和建筑空间设计模式。同时,以首都北京为例,讨论该导则在中国城市的公共健康空间设计中的几点启示。
从1990年代开始,肥胖症及相关疾病如糖尿病、心血管病和某些癌症等慢性病已经成为影响北美大城市市民健康的重要威胁,美国各州的肥胖症患者比例在2007年已经普遍超过25%。当代社会中市民的生活方式已经逐渐改变,驾车取代了步行和自行车;电梯和自动扶梯取代了爬楼梯;电视电脑取代了传统体育锻炼和娱乐。现有的城市设计和建筑设计忽略了“日常锻炼”的重要性,城市中不健康的生活方式直接导致了肥胖症和相关疾病的多发。在纽约,43%的未成年人有超重甚至肥胖症的症状,成年人中主动汇报有肥胖症症状的则在2007年增长到22.1%。针对这一公共健康问题,2006年纽约健康与心理卫生部(Department of Health and mental Hygiene)联合纽约建筑师协会(The American Institute of Architects New York
Chapter)联合召开了第一届健康城市(Fit City)大会。大会上来自公共健康、城市设计和建筑设计等方面的专家讨论了建成环境改造与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的关系。健康城市从此成为了每年一度的纽约城市健康空间设计研讨大会。大会讨论和整理了可能的城市健康空间设计策略,积累了大量的研究资料。
2010年,纽约市政府提出了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Active Design Guidelines: promoting physical Activity and Health in Design)。该导则针对肥胖症和相关疾病这一当前美国大城市最严重的健康危机提出了城市物质空间层面的设计策略。这是该市第一个针对当代公共健康问题提出的城市设计和建筑设计层面的导则。
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的特色首先体现在多部门、多学科合作的制定过程上。该导则由纽约市市长牵头,由纽约市设计与施工部(Department of Design and Construction)、健康与心理卫生部(Department of Health and mental Hygiene)、交通部(Department of Transportation)、城市规划部(Department of City planning)联合制定。 该导则综合了长期可持续规划办公室、残疾人办公室、学校建设权威、住房保护与发展相关部门、老龄化部、城市设计、建筑设计相关公司等多个政府部门和民间机构的研究成果。在导则颁布之前,纽约市政府通过公共和私人方式广泛征询了各界专家的意见,并在2009年1月组织了工作营专门讨论这一导则的相关细则。
该导则的另一突破在于其明确了实施的主体,它首次以政府导则的形式强调了建筑师和城市设计师在城市公共健康领域的重要作用。导则中梳理了建成环境影响市民健康的相关史实,挖掘了历史上城市规划师和建筑师在公共健康领域的贡献。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纽约城市的极速发展和人口的过度增加导致了传染病的大量流行,建筑师和城市设计师通过一系列的设计措施改良了城市环境,抑制了流行病的蔓延。而当今,肥胖症已经成为影响全美大城市的重要健康问题。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
间设计导则直接面向建筑师与城市设计师,同时提出了城市设计和建筑设计两个层面的空间设计策略。
同时,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在理论方面有了新的突破。与过去的建筑和城市设计导则不同,该导则分析了公共健康领域的相关研究,得出了肥胖症及相关疾病的发病原因,并得出了一套影响机制和设计模式。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的核心是教育建筑师和城市设计师在设计中尽量增加日常锻炼活动的可能性。导则希望在城市设计和建筑设计中引入“公共健康空间设计”的相关策略,以此来改造城市“建成环境”,改变市民“生活方式”,增加市民“日常锻炼”的可能性,最终影响和促进“市民健康”使得纽约成为更适宜人居的健康城市。
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所推行的生活方式主要包括用运动娱乐代替电视和视频游戏;用步行和自行车、公共交通代替机动车出行;用爬楼梯代替乘电梯、自动扶梯;用健康的饮食代替不健康速食。要使得市民完成这一生活方式的改变,城市设计师和建筑师需要转变原有的以效率、经济为主导的设计思路,在满足无障碍设计的同时,尽可能以“健康设计”为导向,通过一系列的策略完成从“肥胖城市”(Fat City)到“健康城市”的革命。导则主要包括健康城市设计、健康建筑设计两个部分,每部分分为若干小节给出了可行的空间策略和案例分析,并在每部分的结尾提出了相关的评价体系。除城市设计和建筑设计方面的健康策略外,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还提示建筑师和城市设计师综合统筹健康设计与可持续发展及其他策略。导则中指出,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与现有的节能设计及可持续发展理论并不相悖。导则认为,健康设计在建筑设计和城市设计中不是孤立存在的,也不能作为评价建成环境好坏的唯一因子。导则中也提出了如何将健康设计与绿色设计相结合。
在城市设计层面,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提出了通过城市设计提升日常活动可能性的“5D原则”。“5D”包括:密度(Density)、多样性(Diversity)、设计(Design)、目的地可达性(Destination accessibility)和公共交通站点距离(Distance to transit)。具体而言,健康的城市设计包括几个主要策略。
(1)增大城市用地的功能混合程度。多项研究表明,增大城市街区的功能混合程度,能够有效提高市民的日常锻炼时间和次数,降低肥胖症的可能性。例如,西澳大学人口健康学院学者加文·麦克马克(Giles McCormack)就通过对1340人的调查,以及地理信息系统分析(GIS) 印证了功能混合有利于日常锻炼的观点。导则中建议城市设计师尽量在某一地块的城市设计中混合住宅、办公、学校、零售商店、农副产品市场等城市功能。同时,尽可能使居住区与工作区的市民能够方便到达各类慢行步道和滨水空间,以培养市民日常锻炼的习惯。
(2)增加公共交通可达性、改良停车场设计,同时增加开放空间的可达性。例如,在城市设计中将办公和居住建筑的入口尽量朝向公共交通站点;在设计停车场时,满足无障碍停车的条件下,尽可能在停车场的选址中考虑与公共交通线路和站点的接驳。又如,在大范围城市设计中设计步行和自行车线路,并使线路穿过广场、公园和其他康乐设施;在社区中尽量设置一个大型集中的公共开放空间,而不是多个零散的小面积的开放空间,并尽量使所有居民能够步行10分钟以内到达这个公共开放空间;在居民活动的开放空间内设置体育锻炼设施,如跑道、操场、饮水处等等。
(3)设计适宜儿童健康活动的场所。例如,尽可能设计内院、花园、阳台、可上人屋顶等空间给儿童提供日常锻炼和娱乐;在活动场地设置中设计清晰的标示系统,标明专业活动场地和多功能活动场地;在儿童的室外活动场地中保留或创造与自然接触的可能,同时设置室外照明,考虑昼夜、不同天气和季节的灵活使用;在学校里设计日常体育锻炼场地,并适当的将这些场地开放给社区使用。
(4)保证食品健康,鼓励设置农副产品杂货市场。例如,在居住区和工作区周边步行范围内设置能够提供所有农副产品的杂货市场,并且提供畅通的新鲜农产品物流渠道,为市民提供新鲜健康的饮食;在人流量大的农副产品杂货市场和居住区间提供便捷安全的步行交通;巧妙安排农副产品杂货市场的总平面,合理设置卡车运货线路、市民步行线路、自行车线路和停车处。
(5)设计适宜人行的街道。例如,尽量保持较小的街区尺度,设置通畅的带有步行系统的街道;减少交通噪声,保证街道对行人友好,设计各类有助于减少交通噪声的设施,运用城市家具、树木和其他基础设施将人行道与机动车道分开;为行人和锻炼者提供休息处、饮水处和洗手间等基础设施;设计吸引市民步行的街道景观,在街道旁增加咖啡馆的数量以增加街道空间的活跃度;策划以人行为先导的活动,如在某些时段停止机动车通行,或者策划人行道慈善活动等等。如纽约市曾在公园大道上开展的“夏日大道计划”,即某些主干道在某些周末禁止机动车通过,而是只开放给行人和非机动车。
(6)鼓励使用自行车出行。例如,设计连续成网络的自行车系统,并且尽量使自行车网络与公共交通系统相连接;在城市街道两侧设置专用的自行车道,鼓励自行车作为通勤工具;建立为自行车服务的基础设施系统,如自行车租借、停放处等等。如纽约皇后区至布鲁克林区的“绿色大道”,就是一条专门为自行车和步行设计的线路,该大道长约64km(40英里),连接了13个公园和2座植物园以及多个博物馆,为市民的日常锻炼提供了有吸引力的场所。
在建筑设计层面,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旨在通过主动的建筑设计策略将爬楼梯、室内日常锻炼加入到普通市民每日的生活模式之中。市民每天90%的时间是在室内度过的,在工作场所的久坐和在住宅内长时间看电视的不健康生活方式直接导致了肥胖症和相关疾病的发生。具体而言,导则倡导的健康建筑设计包括几个主要策略。
(1)通过楼梯和电梯的设计增加楼梯的日常使用。例如设计可见、有吸引力而舒适的楼梯,而不只是把楼梯当作防火疏散的通道;在设计楼梯的朝向时,尽量保证楼梯的可见和便捷。在楼梯的设计中要注意楼梯间和梯段的美观和吸引力。例如,运用有创造力而有趣的内装修,选择令人舒适的色彩,在楼梯井中播放音乐,在楼梯间中加入艺术雕塑的元素。同时尽可能为行走在楼梯中的市民提供欣赏自然风景的机会,并通过自然通风和柔和的照明增加楼梯的吸引力。同时,通过标识系统鼓励市民将爬楼梯纳入日常锻炼活动中。例如,在楼梯中设计张贴励志标牌,标明爬完每层楼梯后累积消耗的卡路里数以鼓励市民运动。将电梯和扶梯设置在主入口不能直视到的位置,不要在设计及照明方面突出电梯和扶梯。调整电梯的程序,限制电梯在某些时段的开停,尽量设置为
(2)合理设计建筑功能,增加室内日常活动。例如,通过建筑功能的分布鼓励市民从工作空间步行到共享空间,如邮件室、打印室和午餐室等。将大堂设置在二层,通过楼梯和坡道到达,或将某些相同相关的功能分别设置在两层,以增加步行距离。在建筑物内提供专门的行走锻炼路线,在路线上安排自然采光、饮水处和卫生间。设计一套标识系统标出整个行走路线的示意图、每段行走的公里数和消耗的卡路里数。
(3)在建筑内设置专有活动空间。例如,在商业写字楼和住宅中设置专门的日常锻炼活动空间和相关设施,如位于建筑内部或沿街立面的可见的健身活动的空间,并配套设计淋浴、更衣室、室内自行车租借处等。在专有活动空间设计中,尽量为参加室内日常锻炼的市民提供可供欣赏的自然景观。在专有活动空间中设计标识系统,介绍可提供的服务并给出锻炼设施的使用说明,同时设置展板鼓励市民自发组织日常锻炼小组。
(4)通过建筑外观设计刺激市民的日常锻炼。例如,尽可能优化建筑1-2层的界面,使得界面连续,内容丰富多样充满细节,以吸引市民步行。通过建筑外立面给街道提供适宜人行的环境,包括设置多个入口、门廊和雨棚等。巧妙地使坡道和楼梯成为提升建筑形象的元素,通过建筑形体的设计提供与城市相接的小广场、屋顶花园、运动场地等公共空间。
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针对纽约现存的最大公共健康问题提出了城市物质空间层面的设计策略,明确了城市设计师和建筑师在城市公共健康领域的位置与责任。这一导则虽然是针对纽约而订立的,但对我国的大城市,尤其是首都北京的公共健康与城市建设问题同样具有启示意义。
第一点启示在于这一导则发现和应对的健康问题。在我国,公共健康问题,尤其是与建成环境相关的健康问题日益严重。北京所面对的公共健康问题与纽约有相似也有所不同,但已经成为影响北京城市宜居的主要因素之一。与纽约一样,北京也面临着市民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带来的公共健康问题。北京市卫生局的统计结果表明,在2012年北京市民前10位死因疾病中,心脏病和脑血管病占到47.5%,这两项疾病都与缺乏日常锻炼的城市生活方式有关。可见市民缺乏锻炼导致相关疾病的问题在北京也不可忽视。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的提出给北京城市建设中相似的问题提供了重要的研究资料。同时,不可否认的是,北京的公共健康问题比纽约复杂和严重得多。相比肥胖及其相关病症,北京的城市环境污染和恶化对市民健康造成了更严重的威胁。北京空气质量问题长期影响着市民健康,2012年末以来,PM2.5的超标给北京带来了持续的“雾霾”天气,导致了包括呼吸疾病在内的多项公共健康问题。正视建成环境对公共健康的影响,针对北京实际情况提出适宜的“导则”,例如,从城市环境改造和设计角度出发设置“零霾”空间,将是解决北京公共健康问题的重要方向。
第二点启示在于该导则制定和实施的主体。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由纽约市政府组织多部门、多学科共同制定,并且强调了城市设计师和建筑师的作用。在我国,建筑学甚至物质环境本身对市民健康的影响尚没有进入公共健康领域的视野。从1990年代初开始,我国开启了创建“国家卫生城市”行动,其中的多项内容都是纽约在20世纪中期已经达到的标准。在北京市卫生局编制的《北京市十二五时期卫生事业发展改革规划》和国家卫生部发布的《“健康中国2020”战略研究报告》中都提到了建成环境对健康的影响,但健康城市设计和健康建筑设计还没有被纳入研究的范围。反之,除具体的医院设计、住宅相关健康策略外,整体建成环境的健康设计也没有进入城市规划和建筑设计相关部门和从业人员的视野。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的引入有助于思考、挖掘和研究北京的公共健康问题。重视城市物质空间对公共健康的影响,梳理相关学科前沿,促进多学科交叉和多部门合作可以帮助推进北京的健康城市建设,提高市民的健康水平。
第三点启示在于该导则针对当前城市空间和建筑空间的城市公共健康设计策略。虽然纽约与北京面临的公共健康问题有一定的差别,但通过建成环境的改良来改善市民生活方式这一核心理念在北京的城市建设中也是亟待解决的问题。由于健康设计理念的缺乏,北京目前的城市空间和建筑空间都缺乏健康关怀。从城市设计层面来看,北京的城市空间严重缺乏混合使用,“睡城”、“堵城”是北京城市空间混合使用程度低的极端案例。此外,公共开放空间可达性差、人行空间品质低下、极端缺乏健康的饮食空间等也是北京城市设计缺乏健康关怀的表现。从建筑设计层面看,目前北京多数办公建筑和居住建筑的楼梯间仅作为防火疏散,可达性差、阴暗偏僻甚至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难以成为有吸引力的日常锻炼场所。研究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的相关内容,有选择地针对北京的建成环境问题提出适宜的设计策略,将极大地提升北京市民的健康生活品质。
纽约城市公共健康空间设计导则对当代北京城市建设有着重要的启示。通过对这一导则的解读,能够加强城市设计和建筑设计领域对“公共健康”的关注,正视和梳理北京的公共健康问题,促进多部门多学科合作研究,发挥建筑师和城市设计师的作用,并通过建成环境的设计和改造建设健康北京。同时,有选择地引入导则中相关健康设计策略,提升北京城市和建筑空间的健康品质,不仅对当代北京的城市建设具有参考价值,而且对解决我国其他城市的健康问题、完成“健康中国2020”战略目标具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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